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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月前吧,大概连续一周,每天都能梦到母亲,有时缺钱,有时缺衣,有时生病。
" O+ |+ C, i; j母亲去世已经五年,我写文章也够四年,每次的写作内容,不管是否与她相关,我总会想起她。而今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并不好,我心如刀割一般难过。
! v4 J% H8 r N' X工作忙尚好处理,扛一扛就过去了。
- u% A. K7 g3 u0 v+ [% L但心里的坎,则需要一个漫长的重建过程。 + N, o. l- b0 B! {7 d
慢慢来吧。 . v1 ?1 z- T) D+ b5 g+ _! d5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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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我第一次以病人的身份去看急诊。
0 _4 R& O7 R5 s$ n$ S! c' n% Z突然牙疼,疼痛难忍,便去了离我家最近的一家医院。 # h3 i$ h! Y ~, U
进门不知道口腔急诊在哪里,便去导诊台前咨询。但前台两个导诊小姑娘并没有理我,因为她们俩正在被迫吵架。 ; o- h5 r' p, I# o
一个中年啤酒肚纹身男用手指着导诊员:“你他妈这是什么态度?我弄死你们信不信?我就不去,我就要在这里让你们给我做!” 4 F+ v$ }$ ~$ C6 n! e# x7 ^
指头几乎要戳到小姑娘脸上。
( E1 f, r* K8 {, [2 d7 g I- z小姑娘脸涨得通红:“您在这里跟我们吵架没用,您要是想尽快就诊,建议还是按照我们提供的办法,这是最快的方式。您再这样吵,不但看不了病,我们也可以直接报警。”
/ D: b3 T& \3 d# T- v: @# h啤酒肚纹身男:“你报警啊,你敢报我就敢弄死你。”
" ^( y! M3 w; B/ a排队的人越来越多,啤酒肚纹身男骂骂咧咧的行为激起了民愤,在其他患者的骂喊声和自己家亲属的拉扯下,终于走了。 ! C; }5 U; T5 E2 z7 i. E+ \3 s
队伍又开始动起来。 ) T; S; M) _. N0 f
那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,队伍排了还是有十几米长,而导诊员需要一个一个跟他们对接。
4 I" N/ ` i# N% k( ?' W轮到我的时候,我一边问一边感叹:“你们真不容易啊,要面对这么多人,每个人的诉求还不一样,还要站一晚上。” . D2 z; J" a5 ? [
小姑娘眼泪马上就出来了,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疲惫:“其实忙呀累呀都还好,毕竟干的都是这份工作,就是有的人不讲道理,脑子不清楚,你帮他他还要骂你……”
# C. S `! c6 e9 E$ V忙,累,不被理解,莫名其妙被攻击,这就是急诊导诊台的日常。 + n- ~1 c u% Z6 @
而我只是出于礼貌客套了几句,就让一个小姑娘激动地跟我交心感叹,心里一阵酸楚。 \( t9 ], q0 k* 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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咨询完,挂好号,在急诊大厅等着机器叫号。 ) Y( p8 h7 H# N: b) d
突然一群人推着抢救床冲了进来,“快让开,快让开,医生!”
: T j/ a2 _- l3 X9 ~+ v我离得远,看不清床上那人什么情况,只是通过人群中的缝隙看到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他身上绑了很多纱布,还有浸透纱布的血迹。
6 l) e( ~% D; g/ ^; ?. s床直接推进了抢救室,十几秒后,一个中年大妈闯了进来,冲到抢救室门口,失魂落魄地坐下,像一个被掏走了心的布娃娃。她眼神空洞,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:“妈就你一个,我娃肯定没事的,让妈妈替你,让妈妈替你。” % W( M9 P; I( d- t, U7 p9 d
我看不得这样的事情,恰巧也轮到我看病了,起身便去了诊室。
+ F) C7 ~: H: D/ E. d9 |8 d* ]) {$ ?做完检查和化验,结果还要半小时才能出来。急诊大厅嘈杂,我决定出去在门口坐一会儿。
! E- P# b8 j* z# b5 P" O5 o一出门,便看到一个女生在夜色里一瘸一拐地走着,边走边嚎啕大哭。 ' B: b4 H2 x0 w$ ^
她哭的非常专心,门口人来人往,叫喊声、打电话声、救护车鸣笛声,她旁若无人,每个路过的人都会侧头看她,但她沉浸在自己的哭声里,毫不在意。 0 [9 M* W% p; C5 S# n% T4 s8 u- I2 w/ y
哭声凄惨又绝望。
" n5 I+ y4 h7 Q7 ~哭累了,她坐到急诊门口的台阶上,离我不远,抽泣着。 ) F9 x6 {' D, i5 [+ j
我实在看不下去了,走过去问她:“你怎么了?” . y. ^ }! J) q% Z& u5 H5 K/ X4 s
她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,又继续哭了起来:“车翻了,我老公骑车带我回家,我突然想吃蛋糕,谁知道路上有个坑,我们摩托车翻了。我只是把腿摔了,可我老公摔了出去,现在他还在手术……你说我怎么这么欠呢,吃什么蛋糕啊……”。
5 f. e7 {! F- H“如果他有事我怎么办,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……”
* C& U; y% f. [4 T9 z! ]她的眼妆已经花了,眼睛红肿,头发一缕一缕的,细看之下,额头上竟然还有几粒因摔倒而粘上的沙子和小石头。 ; B6 i- `4 s% X
“手术室不需要陪同和签字吗?你怎么还出来乱走,何况还摔了腿?”我问道。 ( O! y3 l; h, b6 N4 |9 K) ]% q; o
她哆哆嗦嗦地说:“医生让我出来买点东西,可能也是嫌我哭,可我真的忍不住。” $ m* x4 o4 X+ f6 |6 O( g
我看了一下她流血的右腿,说:“你这也出不了门呀,你在这里这坐着吧,我帮你去买东西。你冷静一下别哭了,你老公出来还得你照顾呢,留点力气。” 8 q6 E; f: L7 N. F8 i" H2 `
她犹豫了一下,咬了咬嘴唇,同意了。 9 B6 a, f) o) H
我按照她的要求买了相应的物品,又给她买了两瓶水。刚才一顿恸哭,嗓子估计也累了。
; B9 X( a, D& u# t6 r“谢谢您呀,帮我这么多。多少钱我给您转过去,我不能欠你的。”
W7 u1 C/ I9 F$ H4 k我们推让了半天,最后我说:“你别客气了,把钱收好,你老公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。” ' S s7 l U$ g* {* U$ _
我眼瞧她眼睛里又快速蓄满了一汪水,于是赶紧说:“你快去手术室吧,看看你老公手术做得怎样了。”
3 o) ]: B% W6 }) y! ?, L1 p5 j- n她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,一瘸一拐朝手术室走去,走了几步,转过身冲我工工整整鞠了一个躬。
3 _" I, k% o8 [: u- ~ @/ g8 a那天是2017年6月7日。
/ |1 R) p4 a* R" z: W! Q$ Z: `% G g那天上午,父亲打来电话,告诉我母亲得肺癌的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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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诊断出肺癌时已是晚期,靶向治疗失败后,进入化疗阶段。
6 p$ R4 `6 e% e我白天上班,母亲就交给家人照顾,下班后,我来负责母亲的饮食起居。
9 F+ \' c3 u$ f @- ?肿瘤科永远忙忙碌碌。 1 J3 B8 u/ `' r# t! ?1 l
母亲所在的病房,一个房间两张病床。 & P3 M/ t3 m8 z9 ]" u
晚上九点半,我安顿好母亲睡下。白天忙了一天,第二天还有手术要做,我支起行军床躺了下来,抓紧休息。 % a3 _6 {; s# `2 i* c6 R. c
但我并睡不踏实,当时心情很沉重,一是性格使然,我本就不是开朗外向的人;二是母亲的病确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 3 q; B+ N) x; V1 }4 c; K) O
迷糊间,忽然传来一股味道,犹如咸鱼发酵,很是浓烈。 . `5 Q2 m6 j+ j( _6 O& R; G
那时已进初冬,白天开窗通风不觉得冷,虽说暖气尚可,但晚上必须要把窗户关严才行。
& ?5 t4 B. T2 v/ |5 m我意识到,有人脱鞋了,未洗脚。
! I: k" w6 V6 T3 y9 A邻床是位老太太,她跟我母亲都是病人,自然可以排除,我的脚也不会有事。 v* u; \3 [+ G4 n- T3 ~
问题出在老太太的陪护上。 " t4 ?8 ^; T+ Q; Q( }4 S& v- I
我再也无法入睡,理性告诉我,大家都睡了,这种事情不必摆到台面上来。 . }( s) w* ]( {
但忍着吧,也实在让人为难。 2 l+ [& p7 ~8 d; a
跟母亲叮嘱了一下,我便来到同事值班室对付了一宿,每间隔俩小时,回病房查看一下母亲的休息情况。
. K. }; x4 m! \% p一夜没休息好,导致我第二天手术时注意力都不是很集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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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r% Y4 k- W, \: d. F1 t' `8 Q下班后,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又来到肿瘤科,母亲拉着我的手,很是心疼。
) c% T# j o. |+ J邻床老太太干瘦如柴,皮肤黝黑,身高不足150cm,体重目测也就70斤。 ( u8 s% \3 S! [0 B6 q9 o1 `3 l
老太太是淋巴瘤。
( u) s; T6 j0 b见我进来,她主动找我攀谈,问我昨天晚上后半夜去哪里了?
; ?( g I4 ~1 V J. d/ q' k我不太好意思说,母亲担心我今晚依旧睡不好,就道出了实情:“这孩子从小鼻子就灵,昨天晚上说有脚臭味儿,一晚没睡好。”
$ y* v* ^7 G& b9 B+ o老太太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 ) W; ] g2 @" |/ W+ R3 }1 ~: y
“老大,你去买双拖鞋吧,已经有好几个人说臭了。”
/ a3 F6 m' S: |4 W& a% ?一个中年妇女脸涨得通红,眼神闪躲,好像在找一个地缝,无助伴着惊慌。 & Y/ ]" c6 z3 A8 X0 S# B9 K/ n
“一双拖鞋,最便宜的也要十块钱,家里有,就是出门太急忘带了。” 3 i b% w* y$ Y. ?+ v, ^/ E4 x% E. m
她嘟囔着为自己辩解,同时有点气恼母亲在外人面前这么说。
2 u* e8 b4 T5 H: h, _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,有些污渍,在灯光的照射下,毛球清晰可见,下摆那里甚至已经开了线。 + W6 W# j9 a, j3 B
穿着一双棉鞋。 ' C8 a/ [+ Z O a$ @6 G# ]7 T4 g" _
老太太有点恨铁不成钢,又催了一句:“快去吧,半个月不洗,脚都要闷坏了。” # I: A( m4 ?9 G. M: N# [5 Y
我忽然想起来,值班室那里有我出差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,说是一次性,但质量很好,穿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。 # T* K. e( b/ ?# X: K
起身便给她拿来一双,老太太和她忙声道谢。 1 P6 G. O- q) M9 b/ O4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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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卫生间洗漱了一阵,出来的时候,房间里已经没了怪味儿。 3 j0 Z8 w$ F5 ~$ f
误会解除,大家都是病友,慢慢也就熟悉了起来。 * j% G6 f' G1 d+ R, C
老太太今年八十,七十五岁那年发现淋巴瘤。她本来想着就不治了,但拗不过孩子们,治着治着就挺了五年。 7 q! G" Y7 q* d% a* b) {) o# z( e7 w
得了这个病,就是添油战术,打了化疗,就得想办法补血。
7 u' Q& _& p. K- N* X J血红蛋白少了,补血浆。 白细胞少了,打升白针。 血小板少了,输血小板。 ( W' l6 r! J& Y
前前后后住了十几次院,艰难续命。每次花钱有多有少,最多一次15万,最少一次3000。 * Y4 t! y: z2 Q$ l' E, R* q& h
费用相当高。 . K% P5 {9 C# h2 I3 Y0 C, C
老太太已经在放弃的边缘,趁她家老大不在病房时,她不止一次跟我母亲说过想一走了之。
# d' X, \" t( t( |- C7 F5 _5 G老太太家在北京郊区农村,并不富裕。老伴走得早,留下两女一儿。两个女儿都务农,儿子做点小买卖。 ! O1 ~5 x2 {& D; Q+ A: u! \
老太太没有收入来源,好在三个孩子很孝顺,一直出钱。儿子出70%,两个女儿各承担15%,陪护女儿负责,很合理的分工。 " I r! y u0 }$ e0 ]
而这次住院,是老太太突然晕倒在灶台边,恰巧轮到大女儿陪护,直接来了医院,因为走得急,就穿了一身衣服来,一件换洗的都没带。
6 {, j3 U, _, g! D; ?. u. L一身衣服,不洗澡,半个月。 $ h% V7 }# i8 e' m5 p
现在想来,还是从头到脚地瘆人,并不是那彻夜的酸臭味儿,而是那半个月,她是怎样熬过来的? / [7 l; _- I5 X
一双棉鞋,不换袜子,还是汗脚,陪护病人15天……
$ d; b% G! m: N" C几块钱的拖鞋却舍不得给自己买。 ! ~2 M' c. V* _& |; U"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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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B' h. _# q4 P) }; Q$ T老太太很热心,分享欲极强,她手里有什么好东西总会分给母亲一些。 ; v' k" f' I. ]: h" f, m
但老太太情况并不好,上次化疗后,血小板一直升不上来,大概15~16左右的样子。
' S; k, y7 {7 {% m平时化验抽血不按个半小时,血能淌一胳膊。 " C1 _' [7 F9 b% M: F% g G+ g, d
尽管她有新农合以及各种贫困证明,但输一次血小板也得花费2000块钱以上。 ! N/ t) m" V( ]! d& z
小康家庭尚且不能承受如此重负,何况这个务农家庭? 9 X' J& z d) o3 X6 ]' e
第三天是周末,下午时分,我有点累,靠在母亲的病床边迷糊着。 , d) W* H4 V v e7 J
“姑娘,你再给我用盐水冲冲袋吧,我看还有不少呢。”
2 p0 P6 Q, _! p" d8 D# |0 L0 | @# \老太太喊住正要拔针的护士。 . L) m9 {7 S0 W9 N$ v5 p) i L
护士愣了一下,很快就又明白过来。
8 R7 F, x" ]$ M" B' B) v" D: E e“阿姨,这个血小板里是无菌的,不能用盐水冲的。” 5 _' u% _, k/ c+ r
老太太又补了血小板,看着米黄色的液体流进她身体,她心疼得很,还剩一点的时候,她就让女儿转转袋子,希望尽可能少点残留。
* g5 F1 p( K' X7 n+ b7 d' @到最后,提出让护士用盐水冲冲血小板袋子的想法。
* E' I$ L" [6 x( \& x, U6 p- B, e/ `五年的治疗已经掏空了老太太的身体,她的病情在逐渐恶化;而这种让孩子们花钱续命的方式,更让老人从心里无法接受。 ) w5 O) o) g b. ?7 P: E) l: X8 B
双重煎熬下,老太太心态也在断崖式崩溃。
* I1 _* `# @2 p于是在第四天,老人坚决要求出院。那时她的血小板刚过20,还是非常危险的状态。
/ ~, }( j/ [- c; o. R但老太太执意要走,发誓再也不回来了。 ; Z2 w, e+ l; o, j) K. }' v; r; V
只是临走时,她拉着母亲的手,说了几句体己的话便不再言语。 : q2 U }1 w& ]! X$ a0 f+ W. F
相处时间虽短,但她和母亲都知道,从此一别便是永别了。 " D" n$ E4 s( }- s5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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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后来,我没有见过老太太。我们没有留电话或者微信,想必她早已云游天国了吧? * g. d3 p7 L+ ^
我也再没有提脚臭的事情,不管对谁。 ' p4 p$ L7 Y3 _. _
再后来,母亲也离我而去。
1 v/ ~$ w1 t- I$ u. h有人说,珍贵的东西要守护好,久而久之会变成唯一。 % H% x1 o* C) Q
谁都想过得舒服,玩得开心,但生活的苦难,往往会把希望捶得粉碎。
|0 a W3 q- l; j0 e5 L到最后,预期一降再降,变成了能活着就很好。 3 d' ~ I. b1 }8 q# O
如果不幸失去,那就是皮也没了,骨也碎了,直至夜不成寐,食不甘味。 7 U5 d6 x' `' U7 C6 ]6 K( R
最近时常回忆跟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,以童年居多。童年的回忆还是很甜的,只是半夜想起时,没一杯烈酒就睡不着,看着窗外的星星点点,对我冷冷眼。 ) m, m7 \$ x& w0 y
于狂歌浩热之际寒,情至深则不寿。 % y4 i# L8 j1 c6 L) N+ c0 i5 t
且关山难越,无人悲失路之人,是也! - H3 q6 G: j8 x. W# d&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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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期回顾丨杏林手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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